凌晨四點十一分,我跟賴家瑩兩人沉默地坐在警局對峙著。
  等著王組長出去巡邏完回來之後繼續做筆錄,因為賴家瑩剛剛做筆錄做到一半睡著了。

  「欸,死變態。」賴家瑩叫了我一聲。
  「幹嘛?」我回道,但是我大概知道為什麼她要叫我了。

  因為現在我們東堂的小弟們,大概是因為各個在半夜被吵醒,然後被叫來把派出所包圍,心裡非常的賭爛吧。
  所以他們正在派出所外面大喊大叫的。

  「把光哥放出來!」
  「光哥沒有錯!」
  「副堂主是對的!」
  「幹拎娘死小孩三更半夜不睡覺在吵三小啦!」
  「幹媽的死老頭有種下來啊!信不信我們打死你!」

  「你這樣子放任你的小弟對嗎?」賴家瑩看著我,嘆了一口氣,表情如果文字化大概就是外面那群小鬼怎麼會跟到一個變態老大吧。
  「我也很想出去叫他們閉嘴啊。」我晃了晃被銬在椅子上的手銬。
  「好吧。」賴家瑩站了起來,走了出去。

  「是吵完了沒啦!你們老大吃人豆腐進警局還不夠丟臉是不是!」賴家瑩的聲音。
  大概是如此兇悍的女孩子世間少有,所以小鬼們瞬間安靜了下來。

  「光哥是對的!」
  「妳欠人吃豆腐!」
  「光哥絕對沒有摸錯人!他要摸妳一定不會摸到路過的阿婆!」
  「一定是光哥吃妳豆腐的!」
  「光哥是對的!」
  「副堂主是對的!」

  「吵死了!!!」賴家瑩再度大吼,然後小鬼們又如剛剛鬼打牆一般繼續嘶吼著。

  雖然我的名氣不如陳定他們那四個年輕輩的那般響亮,但是怎麼說在我們這年級層,鐵虎盟當中沒有第五也有第六的地位,所以知名度也算是不小,『阿光』、『光哥』這名號也算是小有名氣。
  現在多虧了他們,這個街訪的人們,都知道光哥吃了人家豆腐,而且出手快狠準,絕對不會有失誤。
  吃豆腐的人,一定就是他們口中的光哥。

  他媽的,這下子誤會大了。

  「外面怎麼那麼吵?」阿鐵從他的辦公室走了出來。
  「你是在裡面幹嘛?吵了大概五分鐘有了你才出來。」我嘆了口氣,阿鐵是現在唯一一個還待在派出所的警員。
  「我在裡面聽音樂啊。」阿鐵喝了口水後,接著問:「所以外面是怎麼了?」
  「你說呢?你覺得我這個堂堂的副堂主被抓來警局會發生什麼事?而且我剛剛還是在我的小弟們面前上警車哦。」
  「所以現在是你的小弟在外面?」阿鐵又喝了口水。
  「你說呢?」
  「我出去開槍會怎樣?」阿鐵坐了下來,笑笑。
  「…你不怕被民眾錄影啊?」我有點傻眼,雖然依照阿鐵的個性,做出這樣子的事情也不是什麼奇怪的事。
  「說說的啦,我出去叫他們安靜一下。」阿鐵拍拍我的肩膀,示意我沒事,便走了出去。

  「砰!」好吧,他果然開槍了。

 

  *** 做完筆錄了 ***

 

  「所以說,你是蘇辰光?」要走出警局時,賴家瑩拉住了我,神色有點驚訝地看著我,大概是剛來警局時,她神智還迷迷濛濛地關係,所以沒聽清楚我的名字吧,而在剛剛做筆錄的時候她聽到我名字時臉上就已經忍不住驚訝了。
  「摁,我是啊。」我點點頭,不過我應該是沒有惡名昭彰到這種程度吧?
  「你是南投第一中學畢業的學生嗎?」
  「妳怎麼知道?」我點點頭,點了根菸後問,高中的時候有到南投念書過。
  「因為你很有名啊!你是我學長耶!那時候你高三時我高一。」賴家瑩有點興奮地說著,大概是剛剛鑑識科還給了我一個清白,所以她不如剛剛那樣子有如豺狼虎豹。
  「是哦。」我搔搔頭,想著等一下應該要怎麼回家。
  「那時候高一剛進去,你們音樂班的一辦演奏會,你一出來,我們班幾乎超過一半的女生都在尖叫你知道嗎!」賴家瑩興奮地抓住我,好像要我好好聽她說話。
  「摁摁。」我點點頭,吐了口煙圈。
  「廢話!全國當時有名的音樂神童耶!從十二歲開始就一直保持在全國性鋼琴大賽的前三名,還出國比賽!到國外把冠軍拿回台灣耶!那時候進了南投一中,誰不知道你啊!」
  「是哦。」我看著她,聳聳肩。
  「而且也是那時候全校唯一一個有保送美國柯蒂斯音樂學院的人耶,當時後禮拜一升旗典禮時,校長一說到這件事情的時候大家都超瘋狂的。」她繼續很興奮地說著。

  「但是在你三年級下學期時,你卻突然不彈琴了。」賴家瑩說,氣氛瞬間降到了冰點。
  「… …」我沉默地抽著菸,等著她接下去話。
  「你為什麼不再碰鋼琴?」賴家瑩問。
  「我還是會碰啊,一些很基本的小星星什麼的,有時候到一些有鋼琴的餐廳,我還是會彈些簡單的音樂逗逗小孩子。」我笑著說。
  「但是你最後為什麼不再彈琴了?不再表演,不再身為一個鋼琴師。」賴家瑩說著。
  「大概是恐懼吧。」我將左手放在我的面前,端詳著這曾經將我帶到如日中天的音樂家的地位的手。
  「恐懼沒什麼好怕的啊。」賴家瑩將我的手反轉,把她的手貼在我的手心上說道:「你的手指還真長,果然是很標準的鋼琴師的手。」
  「… …」我看著賴家瑩把她的手收了回去,而這女孩剛剛手心的溫度還殘留在我手掌上。

  真奇怪,不久前我還在為了她錯怪我而生氣不已,怎麼現在卻覺得有點溫暖呢。

  「有時候啊,很多恐懼的事情只要去面對,就一點都不可怕啦~」賴家瑩笑著說。
  「恩。」我笑了出來,單純的人真好。
  「回去彈琴吧!」她看著我,眼神堅定。
  「阿光,還有那個小妞,要不要送你們回去啊?」阿鐵叫了我們兩個在警局前徘徊不去的人一聲。
  「哦,好哇。」我點點頭,丟掉了香菸轉頭問:「妳呢?」
  「好哇,不然計程車錢很貴呢。」賴家瑩笑著說。

 

  ***  ***

 

  因為一些不明就裡的原因,我跟賴家瑩現在坐在星巴克裡面。
  現在早晨,我請了她一份早餐。
  不是出自於我本意,是因為她說我浪費她一個凌晨的美好夜店時光,所以我必須做出賠償。
  … …現在到底是誰在浪費誰的時間啊!

  「那妳呢?昨天跑來夜店,怎麼這麼早就喝得醉茫茫的?失戀啊?」我喝了口咖啡後問。
  「誰跟你失戀了?我看起來像是失戀的人嗎?」賴家瑩聳聳肩,眼神中一絲自信。
  「也是,應該是沒什麼機會失戀。」我莞爾。
  「你是在說我是老妹沒人要嗎?」她說,額頭上好像抱著青筋。
  「不,我的意思是妳條件很好,實在是沒理由會讓男人捨得甩了妳。」我說,縱使她說的才是我想吐槽的意思。
  「欸,現在人家看到我這個穿著,會不會覺得很奇怪啊?」賴家瑩指著身上的連身露肩短裙洋裝說著。
  「應該不會吧。」我說,反正又沒露乳溝,而且應該也沒得露。
  「會不會被以為是援交妹啊?」她問。
  「身材不好沒人要啦。」我聳聳肩。
  「幹!」她站了起來,舉起的雙手使我的臉頰又隱隱火辣疼痛了起來。
  「開玩笑的開玩笑的。」我趕緊示意她坐下,畢竟嚇到旁人是小事,嚇到我是大事。
  「以前高中看你演奏會的時候,覺得你穿著西裝風度翩翩地彈鋼琴真的是超帥超紳士的,完全不知道你講話那麼機掰。」賴家瑩說著。
  「真是不好意思啊,害妳幻想破滅了。」我聳聳肩,反正幻想破滅的人很多不差她一個。
  「拜託,你不知道你那時候真的是殺遍少女無敵手耶,我那時候看過你表演之後還立志一定要交個會彈鋼琴的男朋友,男生彈鋼琴真的是帥翻了。」賴家瑩說。
  「所以有交嗎?」我喝了口咖啡後隨口問道。
  「當然是沒有啦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賴家瑩說完,聳聳肩接著說:「唉唷我周遭就是認識不到彈鋼琴的男生,我有什麼辦法。」
  「現在不就認識了?」我笑著問。
  「你現在就只是個會彈小蜜蜂、小星星、學過鋼琴的人而已。」她指著我說。
  「有差嗎?」我苦笑。
  「我指得是那種巨匠級的鋼琴師,風度翩翩又英俊瀟灑。」賴家瑩說完,瞪了我一眼說:「才不是你這種在夜店出沒的死變態。」
  「我已經說了,吃你豆腐的人不是我。」我無奈地說。
  「可是剛剛你的小弟們都已經說你吃人家豆腐是快狠準了。」她笑嘻嘻地說著。
  「那是誤會…」我嘆了口氣。
  「欸,回去彈琴嘛!不要跟人家當什麼黑!社!會!了!」賴家瑩說著。
  「……再說啦,我很久沒碰琴了,空窗了不知道多久了。」我聳聳肩,接著說:「而且我不討厭我現在的生活,滿好的。」
  「你啊。」賴家瑩站了起來,指著我的鼻子說:「你只是一直在逃避而已。」
  「逃避了什麼?」我問。
  「這要問你才知道囉。」賴家瑩坐了下來,笑了笑。
  「有什麼好笑的?」我納悶。
  「在我看來,你啊~還是很喜歡鋼琴的哦!」賴家瑩。
  「……我只是覺得現在的我,已經沒辦法再彈鋼琴了。」我嘆了一口氣後說。
  「如果打從一開始就只選擇自己能做到的事情的話,那就什麼都不能開始了呢。」賴家瑩說完,眼睛笑瞇笑彎了地說:「這樣子會錯過很多很有趣的事情哦。」
  「嗯……」我咀嚼著她的話語。
  「而且啊,雖然你今天才認識我,說了這種話好像怪怪的。」賴家瑩想了一下後笑嘻嘻地說:「但是我真的很想再聽一次你彈琴呢。」

 

  ***   ***

 

  回到了家,打開大門第一眼,就看到了曉惠慵懶地躺在沙發上。

  「嗨!曉惠,怎麼今天這麼早就跑來我家。」我在玄關脫了鞋子,走了進去跟她打招呼。
  「親愛的~你終於回來了~」曉惠走向了我,把手環繞在我脖子上。
  「少噁心了。」我掙脫了她的雙手後,走到冰箱拿了一瓶啤酒。
  「真的是越來越冷淡了。」曉惠搖搖頭,在沙發坐了下來。
  「又跟姊夫吵架啊?」我打開了啤酒。
  「是啊,那混蛋。」曉惠把我的啤酒搶了過去,喝了好大一口,眉頭都皺在一起了。

  曉惠是我的姊姊,是我的龍鳳胎姊姊,也是我現在唯一一個直系親人。
  從小曉惠就跟著我一起讓家人培訓為音樂家,雙親希望我成為一個優秀地鋼琴家,而曉惠可以成為優秀地小提琴手。
  但是到了國中之後我跟曉惠的人生背向而馳。
  雖然是龍鳳胎,但是畢竟不是共用同一顆腦袋,所以曉惠在國中時並不如我一樣,努力拼命地練習鋼琴。
  曉惠放下了琴弓,談起來戀愛來了,開始叛逆又刻意地走向與父母意願相違的道路。
  那段時間,家庭裡面最不缺乏的,就是爭吵。

  「你不覺得媽媽真的很討厭嗎?青春只有一次耶!」曉惠抗議著。
  「我是沒關係啦,畢竟我很喜歡鋼琴嘛。」我笑著說

  這是我們國中青春期時,最常有的對話。
  縱使曉惠的想法與父母而異。
  縱使我彈琴,她談情。
  我跟曉惠依舊是緊緊相依地姊弟,或許是因為雙胞胎的關係吧,姊弟兩人的情感是難以割捨與抹滅的。

  「今天怎麼這麼晚回來?」曉惠問道。
  「發生了一點事情。」我把曉惠手上的啤酒搶過來,喝了一口。
  「怎麼了?還好嗎?沒有受傷吧?」曉惠有點緊張地看著我,試圖從我身上尋找是否名為傷口的事物。
  「不是那種事情啦。」我揮揮手,把啤酒一飲而盡後說:「事情有點長有點複雜,我累了,我要先去睡覺,等我醒來在跟妳說。」
  「欸小光。」曉惠叫住了我,看著我說:「你可不可以考慮離開黑社會?」
  「摁?怎麼突然又提這個?」我問。
  「畢竟你是我現在唯一一個家人啊。」曉惠說。
  「妳這麼說姊夫跟小楓會哭哦。」我調侃著她。

  走回了房間,雙眼一閉。
  一閉上,就是賴家瑩要我回去彈琴時的畫面。
  我沒有說的是,那個時候的她,繽紛閃耀、炫光奪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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