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6年,維也納鋼琴大賽正式開始。」台上的司儀說完後,接下來是觀眾們零零散散的鼓掌。
不是很令人意外的結果,畢竟會來看比賽的人八成是參賽者的家人或朋友,所以沒有看到認識的人基本上很難會有熱烈的反應。
這年我高中二年級,身為南投一中唯一一個來比賽的鋼琴選手。
從十二歲開始,我就開始了我的比賽生涯,雖然不能說是戰無不勝,但是好說歹說只要有參加比賽,至少也都咬住比賽的前三名不放。
在同年級層的人眼中,我是那個實力最穩定、而且最難纏的對手,在他們眼中我就是一個指標性的鋼琴天才。
「嗨,又見面了。」一個女孩子走向了我,是同年級也被喻為是天才的女孩_范鈴亞。
大概是因為兩個人年紀相仿、出賽的年齡也差不多,又常常一起比賽,所以其實我們兩個滿熟的。
而且只要我們兩個人一起參賽,冠亞季軍一定會被包走兩個位置,所以在其他鋼琴手口中自然也興起一股討論的風潮。
「嗨。」我點點頭,微笑。
「這次有想讓你提起勁的競爭對手嗎?」范鈴亞笑著說。
「我向來不想跟其他人競爭。」我聳聳肩,笑了笑。
「這句話聽起來還真是囂張呢。」范鈴亞笑得古怪地看著我,接著說:「好像完全不把我當對手似的呢。」
「是這樣子沒錯。」我點點頭,喝了一口運動飲料。
「囂張。」范鈴亞也沒生氣,我想她應該習慣我一直以來都是這個樣子了。
「妳今年的自選曲是什麼?」我問道。
「貝多芬的第十四鋼琴奏鳴曲_月光第三樂章。」范鈴亞賊賊地笑了一下後說:「我唯一一次打敗你就是靠這首歌啦~~」
「是啊,如果那次沒有輸給妳,我的頭銜就會是國內同年級層永遠的第一名了。」我莞爾。
「那你呢?」
「Sleepless City Treno.」我說。
「那是什麼?」范鈴亞一臉疑惑。
「遊戲的音樂。」我說,失笑。
「……」范鈴亞輕輕地在我手上打了一拳。
*** ***
從夢中醒來,已經是下午五點多了。
大概是因為是曾經的過往,所以顯得夢境更加的真實。
「結果當時我憑著一首遊戲的音樂就打敗妳了哦,現在的鋼琴巨匠。」我走到了櫃子旁,拿起了我們那次比賽完的合照起來看。
「睡醒囉?」曉惠打開了我房間的門後說。
「是啊。」我點點頭。
「在看什麼啊?」曉惠把我手中的照片搶走,看了一下說:「這不是鈴亞嗎?真懷念啊。」
「妳懷念個屁啊,那時候妳已經不學音樂了。」我吐槽著。
「拜託,我跟鈴亞怎麼說也是朋友好嗎?而且你們這場比賽我有去看啊。」曉惠不服地說。
「這場我贏她哦。」我笑笑,指了指照片中我手中的獎盃。
「拜託,這次是因為她太緊張失誤了兩次的關係吧!」曉惠說。
「反正不管怎樣,我靠了一首Sleepless City Treno贏她是事實~」我把相框從曉惠手中接了過來,放回了櫃子上。
「千金買不到運氣好囉~不然怎麼想鈴亞那次都不會輸,畢竟妳們的自選曲在一般的認知裡面難度差太多了。」曉惠走出了房間,接著轉頭說:「我有煮飯哦,小楓在客廳看電視。」
「摁好。」我跟著走出去,小楓是曉惠的兒子,我的外甥,是個今年七歲的小混蛋。
「舅舅。」走了出去,小楓看到我之後跟我打了聲招呼。
「臭小子,你爸人呢?」我在他旁邊坐了下來,點起了香菸。
「不知道。」小楓聳聳肩,然後接著指著我手上的香菸說:「菸好臭。」
「去你的,這我家耶。」我站了起來,走到廚房吃飯。
「所以你今天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啊?」我在餐桌坐了下來,曉惠則在煮湯的樣子,背對著我問。
「我今天被抓去警察局。」我說到一半,看到曉惠一臉緊張地轉過來盯著我瞧,便接著補充:「因為一個女孩子誤會我了,她以為我是吃她豆腐的那個人。」
「哦~所以你是在警局做澄清,才這麼晚?」曉惠轉了過去繼續熬煮她的湯。
「算是吧,不過也算不是。」我想了一下,接著說:「後來我跟那女孩子去吃了早餐。」
「哦?」曉惠有點賊賊地轉過來看著我,接著說:「難得搭訕女孩子耶。」
「不算搭訕吧。」我搔了搔頭,接著說:「她是我以前高中的學妹。」
「哦?那她有聽過你演奏嗎?」曉惠將湯舀了一些到一個小碗裡面,遞給了我。
「摁,有。」我點點頭,接過了曉惠遞給我的碗。
「那她一定很喜歡你。」曉惠看著我喝湯,露出了當年媽媽看著我喝湯時才會有的表情。
「怎麼說?」
「我弟弟_小光是個很有魅力的男孩子啊。」曉惠想了一下,接著說:「特別是彈鋼琴的時候。」
「哪有當姊姊的自己在誇弟弟的啊。」我苦笑了一下。
「如果媽媽還在的話,一定也會這麼說的啊。」曉惠莞爾。
「所以有沒有什麼特別的感覺?」曉惠問。
「什麼特別的感覺?」我納悶。
「喜歡的感覺啊。」曉惠說。
「靠,別鬧了啦,我跟她剛認識,以後會不會碰面都不知道了。」
「是哦,真是可惜呢。」曉惠嘆了口氣。
「可是…」我頓了頓後,說:「她說她想再看我彈琴。」
「哦?」
「那時候的她,不知道為什麼看起來繽紛亮麗呢。」我喝了一口湯後,說:「妳大概很難體會那種感覺吧。」
「我可以體會哦!」曉惠想了一下後接著說:「當年你姊夫在追我的時候,看起來永遠都是散發著光芒的。」
「我可不認為那個小我兩歲的小姑娘是在追我。」
「你當初在彈鋼琴的時候,姊姊我也是覺得你全身上下都散發著耀眼的光芒啊。」曉惠撐著頭,一臉頗有興致的看著我說。
「……」我沒有接話,在等曉惠講下去。
「我相信,當一個人用最真誠的心去打動別人時,他的身上一定會閃爍著全世界最耀眼的光芒。」曉惠笑嘻嘻地說著。
*** ***
晚上七點四十六分,在家裡稍微吃了點東西,洗了個澡之後就出門了。
離開前提醒曉惠要帶小楓回家時記得幫我鎖門,然後還有不要太常來我這照顧我,省得姊夫不開心。
而且我已經是大人了,實在是不需要姊姊一直來照顧我,重點我們兩個還是龍鳳胎啊,兩個人一樣大啊!
自從曉惠知道我跑去跟人家混黑社會之後,就常常吃飽撐著就往我家跑。
雖然我大概也多少可以猜出我這個姊姊是擔心我,所以想要藉由看到我來降低那份不安。
可是從我開始正式混黑社會都快五年了,她還是沒有改變。
開車到了新時代後,便走到一樓的星巴克消磨時間,等等九點店要開了,大概還有一個小時的時間可以在這裡消磨。
點了杯咖啡,拿了個雜誌之後便隨便找了個位置坐了下來。
剛坐下來不到五分鐘,有人拍了拍我的肩膀,抬頭一看是賴家瑩,今天凌晨所邂逅的那個女孩。
「嗨,我們又見面了。」她打了招呼後便在我對面坐了下來。
「嗨。」我看著她笑了笑。
「看來你真的有在考慮要回去彈琴呢!」她的語氣有點雀躍。
「啊?你哪隻眼睛看到的啊?」我納悶。
「這個啊。」賴家瑩比了比我桌上的『i touch就是愛彈琴』。
「我只是不小心拿錯了而已。」我喝了口咖啡,無奈地反駁。
「所以你決定好要不要復出了嗎?」賴家瑩的表情充滿好奇。
「復出什麼,我都多久沒練琴了。」我苦笑。
「被遺忘的東西可以慢慢想起來,生疏了的東西也可以慢慢熟練啊。」賴家瑩看了我手上的錶一眼後接著問:「現在幾點?」
「八點五分吧,怎麼了?」
「走,帶你去一個地方。」她站了起來,伸手要拉我。
「等等,我晚上還要上班耶!」我說,並且把手抽了回來沒讓她拉到。
「你是說昨天的夜店嗎?」賴家瑩問。
「是啊,我不去的話維安的那群臭小鬼不知道會不會安安份份的工作耶。」
「哦~那簡單啊。」她想了一下,拉著我的衣服之後往外走:「他們不安分就不安分啊,如果他們真的很不安分,我再幫你叫警察。」
「幹哩,哪有人這樣的啊。」我苦笑,這女孩子也未免太亂來。
「為什麼不行?」她瞪著我。
「為什麼可以?」我無奈地看著她。
「反正先走啦,是不是男人啊!這麼囉嗦!」她拉著我,直接把我往外拉走。
十五分鐘過後,坐著我的車,來到了一間鋼琴酒吧。
「帶我來這裡幹嘛?」我問。
「跟我來就知道了啊!你真的很囉唆耶。」她說完便直接拉著我往裡面走。
店裡面採用的是淡藍色的玻璃燈光,並且在三面的牆壁邊都擺放了水族箱,店裡面的擺設相當雅致特別,很適合情侶或者小家庭來聚餐。
就是不適合黑社會人士,所以我根本沒來過。
而那唯一一面沒有水族箱擺飾的地方,是一個小小的舞台,舞台上放著一座鋼琴。
彈著鋼琴的人,是我的熟人,我曾經用一首Sleepless City Treno在維也納鋼琴大賽上面打敗她,奪得冠軍獎盃。
「范鈴亞?她堂堂被喻為現在台灣甚至是亞洲最年輕最厲害的鋼琴巨匠,怎麼會在這裡?」我跟賴家瑩找到一個位置後便坐了下來。
「基本上只要鈴亞小姐有空,她都會在這裡做免費的鋼琴表演哦,而且不是一兩首歌,而是一次表演,就表演一整個晚上,而店家也因為她這樣子表演的關係,所以只要她有來表演,店家便會把當天晚上她的表演時間的收入一半捐出來做公益哦。」她鉅細靡遺地解說著。
「鋼琴巨匠也會做這麼公益的事情?」我看著范鈴亞,依照她以前的個性,實在是很難想像她居然會在一間小小的酒吧裡面彈鋼琴。
「為什麼不會?」賴家瑩問道。
「她以前可是認為鋼琴是所有樂器的最高殿堂呢。」我在菜單上面隨便畫了杯飲料後,把信用卡拿給了服務生,便接著說:「要她在一間小酒吧裡面表演,怎麼可能,她一定只認為鋼琴只能出現在演奏廳裡面。」
「那你呢?你怎麼想?」賴家營邊說,邊從皮包裡面拿出了一百塊給我:「哪,飲料錢,不想讓你請。」
「不用啦,小錢而已,而且妳還是學生。」我把她的一百塊推回去之後接著說:「坦白說,我不知道鋼琴對我而言的價值是什麼。」
「怎麼說?」賴家瑩邊說,邊拿了一個剛進來時服務生給我們的水杯把一百塊壓著,放在我桌子前面。
「畢竟我喜歡鋼琴,但是我卻從來沒有思考過鋼琴對我的意義。」我看著那張紅色的鈔票,無奈地把它收進了皮包後接著說:「當我開始思考這個問題的時候,我才發現,我已經不能彈琴了。」
我們兩個人靜靜地聽著范鈴亞演奏,現在演奏的是克萊斯勒的愛的憂傷。
「你練過這首歌嗎?」賴家瑩問道。
「當然,我還曾經用這首歌比賽過呢。」我笑笑,我當初就是彈這首歌輸給范鈴亞的。
「你現在看到她彈琴,難道手都不會癢嗎?」賴家瑩問。
「是要癢什麼?都多久沒彈了,就算會癢也都長繭了,都沒感覺了。」我失笑。
而當范鈴亞彈到一半的時候,她轉頭看向了我們這群觀眾。
她看到我跟賴家瑩的時候一開始是帶著一絲驚訝,而後變成了莞爾一笑。
看來她已經看到我了,大概覺得有點訝異吧,畢竟我已經不知道多久沒碰有關鋼琴的事物了,現在居然會以觀眾的身分坐著看她表演。
她大概覺得很諷刺吧,畢竟曾經競爭最激烈的對手,後來居然成為了一個完全不碰鋼琴的人。
愛的憂傷快結束了。
「欸,我問妳哦,她會表演到幾點?」我問。
「八點半左右吧,接下來應該是她最後一首歌了。」賴家瑩說完,用腳在桌子下踢了我兩下後接著說:「我叫賴家瑩,不要叫我欸,你可以叫我家瑩或小賴,你問這個做什麼啊?」
「哦,沒什麼。」我莞爾,看向了范鈴亞。
愛的憂傷結束了。
台下的觀眾們掌聲不斷。
我大概可以猜出她今晚的壓軸曲會是什麼了。
「接下來是我們今晚最後一首歌了呢。」范鈴亞拿起了麥克風,台下的觀眾們大家都停止了掌聲。
「我曾經在一場比賽裡面,被一首歌給打敗。」范鈴亞頓了頓後,接著說:「你們一定猜不到,當初打敗我的這首歌,居然不是巴洛克時期的大師的作品,而是一首遊戲裡面的配樂吧!」
台下的觀眾們有些不小心笑出聲來。
「今晚最後一首歌,為你們獻上Sleepless City Treno.」
Sleepless City Treno欣賞網址:https://www.youtube.com/watch?v=NkA17QI1gS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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