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Y LONELY TOWN

　　下午四點四十六分，我醒來了。
　　起床的原因是被廚房的炒菜聲給吵醒的，看來曉惠今天又跑來了。

　　我走到了鋼琴前，坐了下來。
　　輕輕地在琴鍵上敲了敲，發出水晶般的聲響。

　　「唉唷，我還以為我聽錯呢。」曉惠打開我的門，臉上的表情覺得很有趣地問：「怎麼突然想彈起鋼琴來了？」
　　「偶爾也是要想不開一下呢。」我說，停止了手上的動作。
　　「怎麼連鋼琴都整理好了？早上回來整理的？」曉惠走到了我旁邊，撫摸著鋼琴的琴面。
　　「說來話長。」我苦笑。
　　「看來應該是哪個漂亮的女孩子幫你整理的。」曉惠拉了張椅子，在我旁邊坐了下來。
　　「算是吧。」
　　「讓我猜猜。」曉惠撐著頭說：「是你昨天遇到的那個女孩子？」
　　「哪個女孩子？」
　　「害你被抓去派出所的學妹啊。」曉惠笑著說。
　　「……妳怎麼知道？」我有點訝異。
　　「別忘了，我們是雙胞胎啊，心電感應！」曉惠賊賊地笑著。
　　「那我怎麼從來不知道妳在想什麼。」我苦笑。

　　「媽媽！湯滾了！」小楓在房間外面鬼叫著。
　　「好哦，馬上來。」曉惠站了起來，嘴巴上忍不住念個兩句：「真是的，連把瓦斯爐關掉都不會。」
　　「……」我看著曉惠走向門口。
　　「哦對了。」曉惠走到了房間門口，轉過來說。
　　「嗯？」
　　「心電感應是騙你的，那女孩子今天有打電話過來。」曉惠說。
　　「電話？」我很困惑，因為她應該沒有我的手機才是。
　　「她有打你家的電話啊。」曉惠指著客廳說：「家電。」
　　「哦，所以她說了什麼？」我想應該是拿我的家電打她的手機，所以才會有號碼吧？
　　「問我你有沒有在彈鋼琴啊，我說你在睡覺。」曉惠甜甜地笑著。
　　「媽媽！！妳在不出來廚房要被燒掉了啦！！」小楓大叫。
　　「好啦！來了來了。」曉惠笑了笑走了出去。

　　看著曉惠出去，我的手在鋼琴上面猶豫著。
　　或許是真的太久沒有彈琴了，一時之間連要彈些什麼都拿捏不定。
　　如果是像那天在酒吧時一樣，一時之間有了彈小星星變奏曲的靈感就好了。
　　走到書櫃隨手拿起了一本譜，將譜上的灰塵輕輕撫去，走回鋼琴邊坐了下來。

　　「舅舅，你在幹嘛？」小楓站在房間門口看著我說。
　　「練琴啊，很久沒練了呢。」我沒有看著他，翻著譜。
　　「那…」小楓欲言又止。
　　「怎麼了嗎？」我抬起頭看著他。
　　「為什麼你只穿著一條內褲彈鋼琴？」小楓的臉色很古怪。
　　「…這我房間耶。」我沒理他，翻著譜說：「沒有人在家裡面彈鋼琴還穿西裝的啦！」
　　「哦。」小楓走了進來。
　　「啪。」一個聲響響起。

　　我下意識地抬起頭來，看到小楓拿著手機拍照。
　　摁，對著現在正穿著一條內褲、坐在椅子上準備彈琴的我。

　　「臭小子你幹嘛？」我說，如果這是漫畫我相信我的額頭上會有著微微青筋浮出來。
　　「呵呵，拍照啊。」小楓笑嘻嘻地說。
　　「幹。」我站了起來，然後小楓開始跑。

　　「臭小子你給我過來！」我邊追邊說。
　　「舅舅你幹嘛啦！！」小楓邊跑邊喊著。
　　「還敢問！」
　　「拍張照而已啦！」小楓鬼叫著。
　　「拍你媽的大西瓜，手機給我拿來！」我在後面追著。
　　「舅舅不要啊！！」小楓跑到客廳，要跑到沙發的時候被我抓住，然後整個人滾到沙發上被我壓住。
　　「手機拿來！」
　　「舅舅！開個玩笑而已啦！」
　　「舅你個頭！手機給我拿過來！」我試圖把他的手機搶過來。
　　「一張照片而已啊！舅舅不要啊！」
　　「你這七歲的小混蛋！從小就這樣子長大怎麼辦！」我把小楓手上的手機搶了過來。

　　正當我在研究小楓的手機要怎麼刪照片時，突然發現小楓一動也不動地看著我後面。
　　我順著他的眼神看了過去，賴家瑩正站在我後面。

　　「你們這是在幹嘛？」賴家瑩的表情跟昨天做筆錄時一模一樣。

　　也是啦，正常人看到這個畫面會誤會也是難免的。
　　畢竟一個成年的男人壓在一個幼童身上，這看起來已經是滿糟糕的一件事情了。
　　更何況這個成年男人身上還只穿著一條內褲。
　　更何況剛剛小男孩嘴巴拼命喊著舅舅不要啊。
　　看起來就是一個喪盡天良的倫理悲劇。
　　這下子誤會大了啊！

　　「我…」正當我準備解釋時，小楓把手機搶了過去。
　　「你…」我看著小楓溜去廚房，本來想追過去，可是又看著賴家瑩，這下子不解釋不行。
　　「我…」
　　「果然是變態。」賴家瑩打斷了我的解釋，指著我的鼻子，用鼻孔看著我。
　　「我不是，我只是…」我準備要澄清。
　　「你先去把褲子穿起來好嗎？」賴家瑩說。
　　「…好。」

　　＊＊＊　　　＊＊＊

　　「所以為什麼妳會出現在我家？」我皺了下眉頭，扒了一口飯到嘴中。
　　「我剛剛有在外面按門鈴啊，我看裡面很吵又沒有人應門所以我就直接進來了。」賴家瑩聳聳肩，一臉理所當然地說。

　　是的，現在我、曉惠、混蛋小楓還有賴家瑩正坐在我家廚房吃飯。

　　「是我邀請她來的啦。」曉惠笑瞇瞇地接著說：「我今天接到她電話，想說家瑩那麼關心你，就主動邀她來吃飯啦。」
　　「……」我嚼著白飯，等曉惠接著說下去。
　　「果然不出我所料，真是個美女呢。」曉惠邊說邊對著我挑眉：「看來我弟弟撿到寶囉。」
　　「撿妳個大西瓜。」我嚼著飯沒好氣地說著。
　　「姊姊，妳跟舅舅是什麼關係啊？」小楓看著賴家瑩問著。
　　「她不是姊姊，是阿姨。」我插話。
　　「你！」賴家瑩在桌子底下用腳踢著我。
　　「小楓，賴小姐不是阿姨也不是姊姊！」曉惠摸著小楓的頭，笑笑地說：「是舅媽才是。」
　　「誰是他舅媽啦！」我跟賴家瑩異口同聲地說。

　　吃完了飯，我與曉惠在廚房洗盤子。
　　而賴家瑩則在客廳教小楓寫作業。

　　「不考慮一下嗎？」曉惠說。
　　「考慮什麼？」我問。
　　「追那個女孩子啊，我覺得家瑩不錯。」
　　「追妳個大頭啦。」我嘆了一口氣後說：「昨天才認識，是要我追什麼？」
　　「對一個人的喜歡不應該是以時間長短來分別吧？」曉惠一本正經地說。
　　「可是才認識兩天未免也太短了吧。」我吐槽。
　　「但是我看她真的很關心你啊，你看，還幫你把鋼琴整理得乾乾淨淨的。」曉惠把頭轉向我的方向點了兩下會意。
　　「她只是希望我回去彈琴。」我莞爾後說：「又或者說，她看出了我也想回去彈琴，所以在後面推了我一把這樣子。」
　　「所以真的不考慮？」曉惠有點失落地問。
　　「再說吧。」我笑出聲來，接著說：「感情這種事情誰也說不準。」
　　「你又沒談過戀愛，你怎麼知道？」曉惠一臉訝異地看著我。
　　「我好說歹說也跟鋼琴交往好一陣子。」

　　洗完了碗盤後，我跟曉惠走到了客廳。
　　小楓的作業好像做完了，所以兩個人一起在看電視。

　　「作業做完了？」曉惠走到小楓旁邊坐了下來問。
　　「摁啊，舅媽教很快哦！一下子就把作業寫完了。」小楓笑嘻嘻地說。
　　「妳怎麼沒有跟他澄清啊？」我在賴家瑩旁邊坐了下來，小小聲地說。
　　「你姊姊好像在我來之前就已經跟他說他舅媽今天會來家裡面作客了，他現在完完全全被洗腦了。」賴家瑩小聲地說。
　　「舅舅，你今天不用去上班嗎？」小楓趴在客廳的桌上看著我問。
　　「哦？」我想了一下，我退出幫會的事情好像還沒告訴他們。

　　「我以後不用再去啦。」我幽幽地說。
　　「啊？為什麼？」曉惠的表情很震驚，像是有點開心又有點錯愕。
　　「因為我退出幫會啦。」我聳聳肩。
　　「真的？」賴家瑩的表情很驚訝。
　　「是啊，我看起來像是在開玩笑嗎？」我問。
　　「所以今晚應該要慶祝一番嗎？」曉惠看著我。
　　「是有什麼好慶祝的？」我苦笑。
　　「浪子回頭金不換啊。」曉惠站了起來後，把我跟賴家瑩拉起來說：「來來來，家瑩啊，妳帶他出去外面走走，吹吹風還是喝個東西也好，不然我怕他沒當黑社會了，日子過得太無聊，到時候又反悔跑回去跟人家當兄弟，那就不好了。」
　　「啊？」我納悶。
　　「好哦，沒問題。」賴家瑩豎起了大拇指，一臉勢在必得。

　　＊＊＊　　　＊＊＊

　　晚上八點四十八分，我一個人在台中公園的某個涼亭坐著。
　　賴家瑩叫我載她去一中街後，她說她要先去買些東西後，便叫我來這裡等她。

　　「哈囉～」賴家瑩小跑步地跑了過來。
　　「妳去買什麼啊？」我看著她手上的大包小包，走了過去。
　　「哪！給你吃。」賴家瑩拿了一包東西給我後說。
　　「這是什麼東西？」我邊打開邊問。
　　「慶祝你終於不再當黑社會的禮物囉。」賴家瑩說。
　　「…車輪餅？」我看著一大袋的車輪餅傻住。
　　「這可是一百塊的車輪餅哦！」賴家瑩義正詞嚴地說。
　　「哪有人會花一百塊錢去買車輪餅啦！」我看著一大包的車輪餅，拿起一塊邊嚼邊說。
　　「拜託，我們班之前大二聖誕節時說要交換晚餐。」賴家瑩伸手從那包車輪餅裡面拿出一塊後說：「那時候他們說金額要１００塊上下的東西，我想都不想就去買了一百塊錢的車輪餅去交換耶。」
　　「…抽到的人沒有很幹嗎？」我問。
　　「當然是沒有啦～」賴家瑩說：「因為那個人準備了一百塊錢的冷凍水餃，剛從冷凍庫拿出來的哦。」
　　「…我該說物以類聚嗎？」我嘆氣。
　　「拜託，人生就是要幽默一點啊，不然真的會很無聊很無聊很無聊耶。」賴家瑩重複了三次，然後拿了一杯飲料給我：「哪，給你喝。」
　　「這什麼？」我接過後問。
　　「不要什麼事情都要問是什麼啊～」賴家瑩自己把吸管插進飲料後說：「人生就是要一直嘗試、一直突破才會有趣啊。」
　　「是哦。」我喝了一口，酸酸甜甜的、有點氣泡，但是喝不出是什麼後問：「這什麼東西啊？」
　　「阿災，我去飲料店點了兩杯隨便，老闆就隨便調囉。」賴家瑩把她的飲料拿起來後，笑嘻嘻地對我說：「我的很好喝哦，看來我最近運氣不錯。」
　　「妳怎麼會點這種怪飲料啊。」我莞爾，又喝了一口那杯老闆隨便調味的飲料。
　　「偶爾要多嘗試嘛！」賴家瑩笑著說。
　　「……」我沒有接話，把車輪餅塞到嘴裡面。
　　「你怎麼突然不去混黑社會了？」賴家瑩戳了戳我鼓起的臉頰後說。
　　「不知道。」我坦白，搔了搔頭後說：「突然有一股衝動吧。」
　　「願意回去彈琴了？」賴家瑩好奇地看著我說。
　　「是啊，想是這麼想，但是今天坐到鋼琴前時才發現不知道該彈些什麼好。」
　　「想彈什麼就彈什麼啊。」賴家瑩站了起來往前走了兩步後轉過來說：「快樂的時候就彈想練習的歌，悲傷的時候就彈會讓你開心起來的歌，這樣不就好了？」
　　「說得那麼簡單。」我笑了出來，看著她說：「沒學過樂器的人是不會懂這種感覺的。」
　　「誰說我不會樂器了？」賴家瑩插腰說。
　　「哦？」
　　「我國小學過直笛喔，嘻嘻。」她指著我的鼻子，忍不住笑出來。
　　「好吧。」我聳聳肩。
　　「昨天范小姐邀請你跟她一起參加比賽，你會去參加嗎？」賴家瑩問。
　　「看我練習的怎麼樣吧。」我想了一下後說：「不過應該會報名吧？到時候如果發現沒有練到以前那種程度的話，大不了放鳥評審他們。」
　　「靠！好沒品哦。」賴家瑩指著我的鼻子說：「我可是很期待看到你站上舞台呢。」
　　「昨天就站過了啊，一樣是舞台，只是小了點。」我聳肩。
　　「齁！不一樣啦！」賴家瑩手舉起來做勢要打我。
　　「欸，九點了，我載妳回學校吧？不然等一下妳又跟昨天一樣回不去。」我看了錶以後說。
　　「哦？」賴家瑩歪著頭著我一下後說：「不用啦，我自己坐車回去就好了。」
　　「那我載妳去火車站？」
　　「我自己有腳，我會自己走路啦！」賴家瑩塞了一包東西給我後說：「哪！這個給你，你現在不是黑社會了，不要再穿得烏漆抹黑的了。」
　　「哦。」我打開了那包東西，裡面是一堆衣服，然後我看著她說：「妳確定這個尺寸對嗎？」
　　「別忘了我昨天住你家哦。」賴家瑩笑嘻嘻地說。
　　「恩…」我還看著那些衣服。
　　「好啦，我該走了，回家彈琴不要彈得太大聲啊，不然會吵到人的。」賴家瑩往涼亭的階梯走了兩步後又轉了過來：「那些衣服是送你的哦！不要想塞錢給我哦！」
　　「摁，謝謝。」我看著她莞爾，真是個奇怪的女孩子。
　　「你要記住哦，你身上背負著很多人對你的期待哦！」賴家瑩豎起大拇指挑眉說：「所以不要怕你跨不過去那層障礙，因為你不是一個人。」
　　「摁。」
　　「掰掰囉～」賴家瑩轉了過去，頭也不回地揮著手。
　　「掰掰。」

　　看著賴家瑩走遠。
　　黑夜裡，有個活潑俏麗的倩影，正散發著繽紛的色彩照亮著台中公園的湖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