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樣,彈得不錯吧?」詩吟表演完後,笑嘻嘻地來找我跟秀玉老師。
「以這年紀來說,算很好了。」秀玉老師捏了捏詩吟的臉頰後說:「不過不要一看到妳的辰光哥哥就笑得那麼花癡,氣質點啊。」
「哼。」詩吟哼了一聲後轉頭問我:「哥哥,你覺得呢?」
「嗯…我這兩天才準備再回來彈鋼琴,怎麼會問我呢?」我苦笑,有點陷入窘境。
「說說看嘛,好說歹說你當年也是頂級的鋼琴手。」秀玉老師微笑著補充:「而且還是最頂級的。」
「對啊,哥哥說一下感想嘛!不然我會覺得彈得很空虛呢。」詩吟噘著嘴說。
「摁…論音色而言,感覺得出來妳很開心。」我說。
「就這樣?」詩吟有點傻眼的樣子。
「摁...感覺很像一個任性又調皮的孩子,透過音符在跟鋼琴玩遊戲一樣。」我搔搔頭。
「哥哥,你不能給一點專業點的意見嗎?」詩吟說,我看了秀玉老師一眼,她正笑著看著我。
大概是希望我可以給詩吟一點意見吧?畢竟自己的女兒自己也不好意思開口吧。
「右手的部分很輕快也很輕鬆,左手的聲音與伴奏也都做得很棒,中間音與低音的表達都相當的相輔相成,以連奏性而言非常的棒呢。」我想了一下後說:「但是如果極強音跟極弱音能更分明、段落與段落之間採取較無空格的直接連貫方式來彈奏的話,我想會更好呢。」
「嗯。」詩吟很認真地點頭。
我看向秀玉老師,她很滿意地點點頭。
「下次有機會再彈給我聽吧,下次我會做個筆記,這樣子評價會比較清楚呢。」我苦笑著說。
「摁!那我先去後台哦,要幫忙還沒出場的同學們。」詩吟離開時的表情很開心。
「這麼久沒彈琴了,看來耳朵沒有退步呢。」秀玉老師看著詩吟離開後說。
「退步的是手指,不是耳朵。」我看著詩吟的背影說:「而且這首歌我練過太多次了,該怎麼彈能呈現出最完美的樣子,我自然是知道的,不然當初華沙蕭邦大賽我不會有那個信心拿來當我的自選曲。」
「…」秀玉老師沒有接話。
「畢竟…」我轉頭看著秀玉老師,露出一抹苦笑說:「要成為評審與觀眾們心中的莫札特是多麼困難的事情,我還是很清楚的。」
「但是你以前可是一直認為樂譜是死的,演奏者才是活著的呢。」秀玉老師笑著說。
「我現在也是這麼認為,畢竟如果全部照著樂譜跑,那是任何一個學過樂器的人都辦得到的。」我莞爾,想了一下後說:「這樣子的話聽CD就好了,何必聽演奏會呢。」
「你以前比賽的時候也都照著拍子一個一個彈啊。」秀玉老師笑了笑後說。
「沒辦法,比賽嘛。」
「但是你還是可以彈出富含情感與個人特色的琴音。」秀玉老師說。
「……」我沒說話,等著秀玉老師接下去。
「該說你真的是難得一見的天才嗎?」秀玉老師說完,我們兩個人都失笑。
「哥哥、哥哥。」詩吟又跑了回來,但是不同的是這次她身邊有兩個她的同學,兩個女孩子。
「妳不是說要去後台幫忙嗎?怎麼又跑回來了?」我問。
「她們是你的粉絲。」詩吟指了指那兩個女孩子後說:「她們一聽到你有來,就吵著說要看本人。」
「……我是長得像猩猩之類的嗎?」
「她們還說可以的話,希望哥哥你看完表演完之後可以留下來露一手。」詩吟笑嘻嘻的。
「怎麼不找秀玉老師?」我問,現在而言秀玉老師的名氣遠遠超過我了,畢竟秀玉老師怎麼說也是從大學畢業後就一直被譽為巨匠的鋼琴手。
「因為她們是你的粉絲嘛!」詩吟說。
「對啊!辰光哥哥可以嗎?」詩吟的兩個同學異口同聲地說。
「摁…」我轉頭,看向秀玉老師,希望她可以想個辦法幫我解圍。
「看來我兒子魅力還真強啊,都七年幾乎沒彈過鋼琴了,居然還有粉絲。」秀玉老師笑著看著我,一臉完全不想幫我解圍的樣子。
「可是我已經整整七年幾乎沒有把一首歌完整演奏完了。」我搔搔頭接著說:「現在回去彈鋼琴,應該會讓妳們很失望吧。」
「不會啦,回去讓這群崇拜你的小朋友們知道七年沒彈琴之後會退步成什麼樣子,也是不錯啊。」秀玉老師笑著說。
…連自己的老師都這樣說了,我還能說什麼?
大概過了兩個小時,詩吟他們的表演已經結束了,而且連後台的整理與後續檢討都已經結束後,我在眾人的眼光走上了還放著鋼琴的舞台。
由於後來經過了他們音樂班老師的協議,所以現在台下的觀眾們大略將近一百人,一、二、三年級的音樂班同學全部都在看著我。
真糟糕,這樣子我更緊張了。
「那個就是蘇辰光?」
「對啊,聽說他超厲害。」
「可是聽說他後來失控輸掉比賽了,好像也沒什麼嘛!」
「拜託,人家當初可是拿過好幾次世界級的比賽的冠軍耶。」
「對啊,我聽我老師說,他當初去華沙比賽的時候,報紙刊的超大的耶,可惜後來失控輸掉後,相關的報導就只佔了報紙邊邊的一小格。」
「記者也太現實了吧哈哈。」
「我聽說他那次失控是因為遭到了很大的打擊是不是?」
「哦!這個我好像也有聽說,好像是因為他父母在要去華沙的時候發生空難,他才整個崩潰。」
「天啊,好可憐哦。」
在我走上台的這段路上,學生們在交談著許多有關我的事情。
雖然勾起了一些不是很好的回憶,但是畢竟都過那麼久了,而且他們也還年輕,實在也不需要去計較些什麼。
如果我還在混黑社會他們就知道了。
呵呵開玩笑的。
走上台後,應該是學校老師的人拿給了我一支麥克風,似乎是希望我跟孩子們說些什麼。
我很久沒有彈琴了啊!
一定要搞得這麼刺激嗎!!
「很久沒彈琴了,一時之間還真不知道彈些什麼。」我在台上搔搔頭說,引來台下一片哄堂大笑。
「而且我剛剛在上台的時候有聽到不少同學在談論我的事情,其實我滿訝異的,畢竟我已經畢業七年了。」我說完後,搖了搖頭笑著說:「有些同學知道的事情比我當初的同班同學知道的還要多呢。」
「而且相信滿多人都已經知道,我現在彈琴其實彈不久。」我嘆了口氣說:「但是我會盡量彈完一首曲子的。」
我坐了下來,深呼吸了一口氣。
詩吟,看好了。
小星星變奏曲。
*** ***
表演完後,我陪秀玉老師在學校給予指導意見。
剛剛的表演跟我預想的一樣,只撐了大概三分鐘就已經受不了了。
嗯,是秀玉老師在給意見,我在旁邊發呆,雖然學校的老師們好像也很想知道我的看法。
「摁,不錯啊。」每當學校老師問到的時候我都是這麼回答的,所以自然而然他們也不會再問我了。
給完意見後,我跟秀玉老師便提早帶詩吟回家。
反正家長都來了,提早讓孩子回家也不是什麼奇怪的事情。
這次跟來的時候不一樣,是我開車。
畢竟剛剛來時秀玉老師的表現雖然讓人安心,但是過往的陰影是抹滅不掉的啊。
「妳同學有沒有很失望?」我看著後照鏡映出來的詩吟問。
「最好是會失望啦!」詩吟拍了我的頭一下後說,真是沒禮貌的小孩子。
「嗯?」
「他們超驚訝的耶,說你完全不像是個七年沒彈琴的人。」詩吟想了一下後說:「我們班還有男生講話超毒的,他說我們全部表演鋼琴的人加起來,搞不好還沒有你那三分鐘厲害,可是我們大家也都很認同,畢竟哥哥你的表演短歸短,但是真的完全就是莫札特。」
詩吟,其實男人是很討厭被說三分鐘跟短的。
「秀玉老師,妳覺得呢?」我問了正坐在副駕駛座滑手機的老師。
「還不錯啊,很好。」秀玉老師點點頭說:「我贊同詩吟他們班那個男生說的話,你這精華的三分鐘的確是完全超越了他們的表演。」
「給我這麼高的評價?」我失笑。
「但是如果今天是比賽,你一定是最後一名。」秀玉老師嘆了一口氣候說。
「嗯,我知道。」我點點頭。
畢竟要比賽,就是要好好地把一首曲子表演完,中途斷掉了或者中途停止彈奏,都是棄權。
所以如果今天是場比賽,不論我這幾分鐘彈奏地多麼優秀,我都是個被判出局的淘汰者罷了。
「但是我覺得哥哥的彈奏真的很棒啊。」詩吟坐在我後面,用手指戳著我的臉頰說。
「是哦。」我失笑。
「摁啊,我們班現在很多人都超羨慕我的,因為我有個超強的哥哥。」雖然沒有回頭也沒有看照後鏡,但是我猜得出來詩吟現在一定很開心。
畢竟她期待我回去彈鋼琴,一定期待了很久很久了。
「所以說辰光是他們的偶像,而妳是偶像的妹妹的意思囉?」秀玉老師說。
「摁啊。」詩吟說。
「那他們一定更羨慕我,我可是辰光的老師兼媽媽啊。」秀玉老師笑著說。
「拜託!哪有人這樣的啊!」詩吟說。
…幼稚母女倆。
從以前就一直是這樣子了,愛鬥嘴的母女。
「好啦,不過我說認真的,辰光,我應該知道你無法久彈鋼琴的毛病之一了。」秀玉老師語氣很認真地說。
「摁?願聞其詳。」我開著車問。
「辰光,你在彈奏鋼琴的時候,依然還是快速又不失精準度,每個拍子每個音色你都可以非常漂亮地展現出來,該飽滿時飽滿,該細語時細語。」秀玉老師說。
「……」我點點頭,等著老師把話接下去。
「我不知道是不是你父母的事情給你太大的打擊了,還是你跑去混了太久的黑社會了。」秀玉老師頓了頓後說。
「摁?」我瞄了秀玉老師一眼,同時感覺到後面的詩吟在老師提到黑社會三個字時好像散發著陣陣的殺氣。
「你在彈琴的時候,似乎忘記了怎麼溫柔呢。」秀玉老師說著。
「怎麼說?」我有點訝異秀玉老師這麼說。
因為對我而言,我現在彈琴雖然沒辦法把整首曲子彈奏完畢,但是在手開始抽痛、顫抖、變得僵硬之前,我的彈奏因為缺乏練習所以沒辦法像以前一樣厲害,但是在彈奏上面的那個手感,我個人覺得跟以前是相差不遠的。
不過老師怎麼說就又是另外一回事了,畢竟她是從我開始彈琴時,就一直在身旁看著我彈琴、指導我的人。
「雖然你一樣可以把琴彈的很活潑、很柔和,不論是亮麗還是暗沉的音色,你都可以將其駕馭的很好,以一個七年沒彈琴的人而言,這真的是奇蹟。」秀玉老師說著。
「……」我沒有接話,靜待老師把話說完。
「但是你在彈奏的時候,卻缺乏了溫柔。」秀玉老師想了一下後接著說:「我指得不是指間溫柔輕碰琴鍵、也不是彈出溫柔的音色,而是你本身散發出來的感覺。」
「所以說是我之前跑去混黑社會混太久了嗎?」我苦笑。
「那個是開玩笑的啦。」秀玉老師嘆了一口氣後,接著說:「該怎麼說呢…」
「我搞不好知道哦。」沉靜已久的詩吟突然舉起了手。
「摁?」我跟秀玉老師一同發出了好奇的語調。
「辰光哥哥剛剛在彈琴時,沒有以前那樣子的光芒了。」詩吟說。
「是啊,不像以前散發著溫柔的光芒,現在就像是一片虛無的黑洞一樣,漫無目的地彈奏著。」秀玉老師補充。
*** ***
告別了秀玉老師,也決定明天假日時再去好好練琴。
今天就先讓我好好沉澱一下秀玉老師今天所說的話吧。
不是指尖的溫柔、也不是柔美的音色,那我失去的溫柔究竟是什麼?
要打開家裡的大門時,我聽到了一陣一陣的鋼琴聲。
不是我要說,彈得很爛。
大概是曉惠又跑來我家了吧?應該是看到鋼琴被整理好了,所以彈了幾聲玩玩吧?
畢竟以前我在學鋼琴的時候,她也會這麼做,偶爾我也會拿她的小提琴來拉,然後拉出了殺豬般的聲響。
打開了房門,映入眼簾的不是曉惠。
是賴家瑩。
「嗨。」賴家瑩看到了我,對著我揮著手說:「我不是小偷哦,昨天曉惠小姐趁機把你家的鑰匙塞給我,我想說今天沒事情做,所以就來看你有沒有好好練琴了,結果誰知道你不在家。」
「也沒有小偷會說自己是小偷吧?」我笑笑,走到她旁邊,輕輕地壓了壓幾聲琴鍵說:「我還在想是誰彈的那麼爛,原來是妳。」
「沒辦法,我又不會彈。」賴家瑩很坦然地聳聳肩。
「那我彈給妳聽吧,坐過去一點。」我往她旁邊擠了一點過去。
「嘖嘖,你不會站在彈哦!而且我想看的是你在舞台上好好地彈完一首歌好嗎?」賴家瑩戳了戳我的手臂後說:「還有,你今天不正常哦!不用哀求你居然就自己說要彈琴。」
我沒有理她,把手機設了碼表,三分鐘。
我猜,大概只能彈這個時間吧。
我不知道這三分鐘夠不夠抵那些衣服與那一百塊的車輪餅。
但是我希望這三分鐘,能夠說明我對她的感謝。
謝謝妳,把我帶回了鋼琴旁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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