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四點三十六分,地點在范鈴亞她家。
  看著范鈴亞在的手指在鋼琴上飛舞,練習著一首又一首的曲子。
  說認真的,其實我已經快睡著了,畢竟我從下午一點多的時候就來了。

  「欸,你也太沒禮貌了,我在練習你居然在打瞌睡。」范鈴亞拿了一瓶冰的牛奶貼在我臉上,冰牛奶沁得我整個人都抖了起來。
  「我有什麼辦法,不是叫我來跟妳練雙人合奏的嗎?」我接過范鈴亞給我的牛奶後說:「我哪知道妳會練妳自己的獨奏曲練這麼久。」
  「我要做好最好的準備啊。」范鈴亞走到了我旁邊,坐了下來。
  「每個鋼琴家要在演奏前都會做好最好的準備啊。」我聳聳肩,不以為意地喝了口牛奶。
  「這次不一樣。」范鈴亞看著我說:「因為這次有你跟我一起表演,我絕對要拿出百分之一百的實力出來才行。」
  「…我跟妳一起合奏有給妳這麼大的壓力嗎?」我苦笑。
  「才不會。」范鈴亞看著我說:「怎麼?伴奏想要蓋過主奏的光芒嗎?」
  「我才沒有那麼缺德。」我別過頭。

  嘖嘖,陳定昨天才說過差不多的話而已。

  「哦!對了,范鈴亞。」我想到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叫我鈴亞,都認識那麼久了還連名帶姓一起叫,感覺很不熟耶。」范鈴亞糾正了我一下後說:「說吧。」
  「摁好,鈴亞,我好像到現在都還不知道我們要合奏哪一首歌耶。」我搔搔頭,要靠一個月練好兩個人的默契,靠譜嗎?

  而且要論演奏的風格而言,過去我跟鈴亞都是偏向個人風格很重、音色亮麗搶眼的類型。
  簡單來說,其實我的印象裡面,我們兩個都不是很適合彈伴奏的人,因為我們兩個都滿容易就會把主奏的音色與光芒給搶掉。

  「我已經選好了哦。」鈴亞站了起來,拿譜給我。
  「莫札特_鋼琴奏鳴曲D大調?」我看了她一眼後說:「怎麼又是莫札特啊?」
  「因為我想告訴樂壇的人們,他們心目中的莫札特回來了。」
  「一個只能彈三分鐘鋼琴的莫札特。」我點點頭,然後說:「但是我覺得雖然我基本功沒有退步太多,但是跟以前全盛期的時候比,已經不算是所謂的莫札特了。」
  「是不是,要交給聽眾來判斷。」鈴亞很有信心。
  「摁…」我看著樂譜思考著,依照鈴亞的這本編曲,大概要彈十分鐘左右吧。
  「要開始練習了嗎?」鈴亞問。
  「等一下吧。」我看了一下錶說:「我找了一個人來。」
  「誰啊?那個有趣的女孩子?」鈴亞的表情有點戲謔。
  「不是賴家瑩啦,她又不懂鋼琴,找她來幹嘛。」我笑了一下說:「是秀玉老師。」
  「秀玉老師?」鈴亞的表情有點驚訝。
  「是啊,我這個月都在她那裡練習,我相信我們兩人練習時秀玉老師一定可以給我更好的指導。」我點點頭。
  「我三、四個月前有去看秀玉老師的演奏會呢,秀玉老師真的是很厲害。」鈴亞點點頭說,似乎是在回想秀玉老師的演奏會。
  「那是當然的啦。」我失笑。

  虎母無犬子嘛。
  過去我被稱作是天才般的年輕鋼琴手時,秀玉老師被稱為是千里馬的伯樂,當時大家都說假若我的老師不是秀玉老師,我肯定沒有這麼一番成就。
  也是啦,畢竟會幫學生換尿布的老師真的不多了。

  秀玉老師來了之後,我跟鈴亞準備演奏。
  看得出來鈴亞非常緊張,因為雖然不是出自於同個師門,但是她對於秀玉老師依舊是非常尊敬。

  「妳不要緊張,這只是練習而已。」我看著鈴亞緊張的表情說。
  「畢竟秀玉老師在嘛。」鈴亞搓了搓手掌心。
  「妳已經是巨匠級的鋼琴師了,要對自己多一點信心,就像妳剛剛練習一樣,試著把最好的自己拿出來就好了。」我笑了。

  彈奏開始。
  雖然從音色與對拍可以感覺得出來鈴亞也許是剛剛練習疲累、或者是秀玉老師在旁觀賞的關係,有點無法集中精神。
  那就,試著讓她把重心擺回鋼琴上吧?

 

  *** 旁觀者秀玉老師的觀點 ***

 

  辰光的音色變了。
  是失控了嗎?不是輕輕地在琴鍵上躍舞,而是變得深沉而沉重。
  伴奏變得搶眼、甚至是刺眼,令人無法直視。
  踏板的節奏、琴鍵上飛舞的手指,都開始慢慢地蠶食鯨吞著主奏的色彩。

  伴奏搶過了主導權,而鈴亞也在同時意識到了,開始試著追趕。
  來了嗎?終於開始認真、專一地彈奏了嗎?

  主導權被伴奏緊緊地扣住,伴奏與主奏在鋼琴上互相緊緊地勒住對方。
  兩人藉著飛舞的琴鍵,在節奏上用著旋律周旋著。
  雙方對應著,以最好的姿態,兩人在同一台鋼琴上進行著一場無與倫比的比賽。

  鈴亞果然是個實至名歸的天才,在鋼琴的路途上不曾間斷過的練習著,縱使在追趕著辰光,依舊發揮著她應該擁有的精準與速度,。
  這是已經七年沒有好好練琴的辰光所無法追趕上的技術與成就。

  不得不說,鈴亞的確是很厲害,不愧是過去與辰光都被認為是當代最厲害的年輕鋼琴手,快速又精準,強音弱音的表現也是相當的準確且味道十分。
  而辰光雖然搶過了主導權,但是他似乎不打算整首曲子都是如此讓鈴亞緊緊地追著,而是選擇了一下子鬆手一下子緊握的方式,緊緊地逼著鈴亞,讓鈴亞繃著全身的神經彈琴。

  因為只要一個鬆懈,就無法跟上辰光。
  因為只要一個鬆懈,就接不到辰光丟給她的主導權。
  因為只要一個鬆懈,這首曲子就會因為伴奏與主奏的應對不足,而整首崩盤,變成一團噪音罷了。
  現在的這首四手聯彈,辰光正丟給鈴亞一個困難的考驗。

  辰光,還真是個殘酷的孩子啊。
  怎麼這樣子對待鈴亞呢?她是女孩子啊。
  對待女孩子這麼殘忍的話,媽媽是會生氣的呢。

  兩人的音色不停地轉換。
  使得主奏與伴奏的顏色越來越顯眼。
  主奏輕快、活潑,就像是孩子愉快地爬著樓梯一般,輕輕地走、又蹦蹦跳跳,就跟鈴亞一樣,亮麗、高貴又優雅。
  伴奏帶著豐富地情感,有快樂、傷悲、憤怒,迂迴著主奏,在聽者的耳邊環繞著那層次分明又含蓄不得奔放的音色。

  也許就是因為這樣子,過去辰光縱使在比賽中彈奏著簡單的曲子,仍舊能藉著琴聲傳出的豐富情感與音色,而得到冠軍。
  因為辰光的音色比別人多了更深一層的共鳴,不論是過去或現在皆是,就算對手是如今的年輕巨匠也是如此。

  慢慢地,兩人的合奏開始出現了和諧。
  兩人的音色似乎漸漸合而為一。

  但只是似乎。
  由於兩人都是個人特色明顯地鋼琴手,縱使辰光已經七年沒彈琴了。
  天才就是天才,天才的光芒是無法被輕易抹滅的,尤其是當兩個天才四手聯彈時更是明顯。

  兩人在音色上表現出來的本質就不一樣了。
  鈴亞像是水彩那般,渲染又亮麗,充滿活潑的色彩。
  而辰光則是像油畫一般,富含著層次,每一層都是不同的色彩與溫度。

  兩人都是很厲害很頂尖的鋼琴手。
  只是,爬上的巔峰不一樣罷了。

  但是不得不說,兩人的音色,都是如此地牽動人心。

 

  ***   ***

 

  我看著青筋盤繞、顫抖不已地雙手。
  這次不只彈了三分鐘,而且還把整首曲子給彈完了。

  「秀玉老師,妳覺得如何?」鈴亞沁著汗問。
  「摁,很棒呢,雖然前奏你們兩個還沒對上彼此節拍時感覺很混亂,但是鈴亞一跟上辰光的時候,主奏與伴奏的相互牽制反而顯得很精采。」秀玉老師輕輕地鼓掌,給予鼓勵。
  「居然可以彈完整首歌,連我自己都嚇了一跳。」我站了起來,喝著剛剛還沒喝完的牛奶。
  「摁,我也很驚訝。」秀玉老師說,畢竟這個月我在她面前練習時,我總是練習最多三分鐘,然後就要休息三十分鐘,僵硬的雙手才會開始緩和。
  「你們剛剛用鋼琴跟對方說了什麼話呢?」秀玉老師問。
  「他應該是一直告訴我,認真點!再不認真的話我就不客氣了。」鈴亞呼了一口氣說。
  「所以她就回應了我,老娘是不會輸給你的!」我笑著說。
  「哪有啊!我才不會這麼粗魯好嗎!」鈴亞紅著臉說。
  「但是我還是要說,如果今天你們兩個人是在比賽,我會投給鈴亞一票。」秀玉老師說。
  「嗯,我知道。」我點點頭,這是一點都不讓人意外的結果。

  雖然剛剛整首曲子的主導權幾乎都操之在我,但反而更顯現出了鈴亞的技術與反應。
  鈴亞在對於我的伴奏的進對應退上,完全沒有鬆懈,而且做出了最漂亮的回擊,這也更顯現出了鈴亞在鋼琴上的水準。
  而且在剛剛鈴亞在快速的彈奏中表現出來的強音弱音、以及精準度,的確都是我無法匹敵的。
  我想,這就是這整整七年的差距吧。
  個人特質與彈奏的音色是一回事,在技術上的差距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不過我很訝異,你只回來練了一個月就可以有如此的技術。」鈴亞說,語氣不像安慰,反而比較像是佩服。
  「畢竟華沙蕭邦大賽可是世界級的頂級比賽,我可沒有打算鬆懈。」我笑了出來後說:「而且剛剛居然可以彈完整首曲子,我想最訝異的應該是我自己才是。」
  「辰光,你剛剛在彈奏的時候,有想什麼嗎?」秀玉老師問。
  「我在剛開始的時候,只有想要怎麼讓鈴亞認真地彈起鋼琴。」我回想了一下剛剛的情景後補充:「而等到鈴亞追上我時,我就放空什麼都沒想了。」
  「那最後呢?」秀玉老師問。
  「我到最後的時候,意識到演奏快結束的時候,就…」我搔了搔頭說:「不知道,不自覺地想起了十七歲時,在華沙時比賽的情形。」
  「所以你的雙手到最後還是做出了本能性地抗拒行為。」秀玉老師摸著我手臂上纏繞的青筋說。
  「是啊,雖然是最後幾秒鐘而已的事情,但是應該可以聽出來其實我彈的相當吃力,因為那時候其實手已經開始麻、開始痛了,我算是硬彈把最後幾秒彈完。」我點頭。
  「你是不是後來在彈琴時,都會想起那天在華沙比賽時的場景?」鈴亞問。
  「摁…多少會想到。」我坦承,畢竟那次給我的衝擊相當大。
  「彈鋼琴的時候應該要跟鋼琴合而為一啊。」秀玉老師拍了我的頭一下後說:「彈琴就彈琴,想那麼多幹嘛。」
  「我也不知道。」我嘆了口氣,看著雙手說:「或許,我只是怕,怕我最喜歡的鋼琴,又再度帶走我想珍惜的人。」
  「…」鈴亞沒有說話。
  「傻瓜,想那麼多幹嘛?」秀玉老師又拍了我的頭一下說:「那個讓你回來彈琴的小女孩呢?」
  「痾…她現在住院,我等一下要去看她。」我說完後補充:「我姊姊有先去看她了,我因為今天要練琴的關係所以晚上再去。」
  「你怎麼沒有早點說?」鈴亞的表情有點訝異,大概是覺得我應該先去探望賴家瑩,練琴的事情擺到後面吧。

  「因為,我猜她一定會希望我先好好練琴。」我看著慢慢和緩的雙手說,腦海裡浮現那粗暴地指著我鼻子,卻溫柔的身影。

 

  ***   ***

 

  「嗨。」我打開病房,賴家瑩坐在床上翻書,手上牽著點滴。
  「你不要跟我說你也帶蘋果來哦。」賴家瑩把書闔上後說。
  「痾,蘋果不好嗎?」我指了指我手上三袋東西裡面的其中一袋說。
  「我今天吃了超級多的蘋果。」賴家瑩翻了白眼。
  「好吧,那就先不要吃蘋果吧。」我聳聳肩,走到她旁邊,拉了椅子坐下。
  「而且你帶那麼多袋東西來幹嘛?你是希望我在醫院定居是不是啊?」賴家瑩沒好氣地說。
  「痾…因為曉惠有熬雞湯要我帶來給妳。」我邊說邊從中翻出一袋說:「而且我跑去買了車輪餅給妳吃,我猜妳上次會買給我是因為妳自己喜歡吃,所以就去買了。」
  「也是一百塊錢的車輪餅嗎?」賴家瑩失笑。
  「是啊。」我點點頭,我也笑了出來。
  「一百塊錢的車輪餅誰吃得完啦!」賴家瑩莞爾。

  「對了,妳怎麼會住院?」我問。
  「嗯~應該是營養不良、貧血之類的吧,反正就是在家裡面昏倒了。」賴家瑩聳聳肩說:「沒事啦!應該明天就可以出院了。」
  「真的?」我皺眉,因為她剛剛避開了我直視她的眼光。
  「當然囉。」賴家瑩一臉火大地補充:「而且本來不想讓你知道的,希望你好好練琴,誰知道護士小姐會接我電話,還告訴你我在醫院。」
  「我昨天聽到的時候的確是有嚇到。」我點點頭。
  「有什麼好嚇到的,又不是生了什麼奇怪的病。」賴家瑩說完一把搶過我手上的那袋車輪餅說:「齁!好久沒有吃到甜食了哦!」
  「妳該不會是找我的時候才會吃吧?」我歪著頭說:「畢竟我們快一個禮拜沒有聯絡了。」
  「才不是呢,臭美。」賴家瑩捶了我的手臂一下後說:「你呢?今天去陪范小姐練習得怎麼樣?」
  「我今天有整首彈完呢,而且我有叫秀玉老師來旁聽,秀玉老師給了不錯的評價呢。」我說。
  「真的?」賴家瑩的表情有點雀躍。
  「是啊,哪!這是禮物,給妳。」我從包包裡面翻出了鈴亞演奏會上的邀請卷。
  「嗯?」賴家瑩端詳著邀請卷說:「這是給你的吧?」
  「可是我已經答應要跟她合奏了,所以我用不到。」我指著邀請卷說:「所以妳就來看吧,可以看到我跟鈴亞合奏哦。」

  「好哇,我一定會去看的哦。」賴家瑩笑咪咪,然後用我最熟悉的那個畫面,就是粗魯又溫柔地指著我的鼻子說:「到時候如果你沒好好地彈,小心我會揍你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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