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什麼又住院?」賴家瑩看著我搔著頭說。
  「這不是住院是什麼?」我指了指掉在她身上的點滴以及病床說。
  「哦~這沒什麼啦。」賴家瑩聳聳肩後說:「我只是早上突然有點貧血,所以來醫院吊吊點滴,順便檢查一下好嗎?」
  「嗯嗯。」
  「不過你怎麼知道我在醫院?」賴家盈戳了戳我的手後說:「老蘇,來探病怎麼沒有帶東西來?」
  「曉惠剛剛鈴亞的演奏會結束後跟我說的。」我從包包裡面拿出一盒櫻桃放在病床旁邊的小櫃子上後說:「剛剛我有請賣櫻桃的小姐幫我洗過櫻桃,所以可以直接吃。」
  「是齁,曉惠小姐有先來看過我了啊。」賴家瑩說完後,眼睛瞇了起來看著我:「帶著那個一直叫我舅媽的臭小鬼一起來的。」
  「痾…」我有點不知道該說什麼,因為小楓的確是臭小鬼沒有錯。
  「曉惠小姐真的很希望你回去彈琴呢。」賴家瑩打開櫻桃的盒子後,拿了一顆送到嘴裡。
  「嗯,我知道。」我點點頭,這件事情一直以來我都知道。
  「不,我覺得你不知道。」賴家瑩又吃了一顆櫻桃。
  「嗯?」我有點好奇。
  「曉惠小姐下午就來看我了,她跟我聊了滿多的,有關你的事情。」賴家瑩又吃了一顆櫻桃。

  我都不知道原來她那麼喜歡吃櫻桃,講了三句話就吃了三顆。

  「你知道為什麼她要等范小姐的演奏會結束後才跟你說嗎?」賴家瑩把櫻桃的盒子遞給我說:「你也吃嘛!」
  「怕我分心吧。」我揮揮手說:「你吃就好。」
  「一半一半。」賴家瑩硬拿把兩顆櫻桃放在我手心裡面後說:「她怕她又重蹈覆轍了。」
  「嗯?」我把手上的櫻桃送了一顆進到嘴裡面。
  「曉惠小姐一直覺得,你當初會在華沙蕭邦國際鋼琴比賽輸掉、不彈鋼琴甚至是後來去混黑社會,都是她的錯。」賴家瑩深吸了一口氣後說,像是吸了滿滿的勇氣似的。
  「…」我沒說話,等賴家瑩說下去。
  「因為那時候在比賽前,是她告訴你你父母親空難的事情的,她認為就是這個原因讓你無法彈琴、憎恨鋼琴的。」賴家瑩看著我,然後看又補了兩顆櫻桃到我手心裡。
  「…」我沒回話,只是在回想。

  我在回想那天的場景與畫面。
  其實賴家瑩說的不全然是錯,我的確是因為這樣子而無法彈琴的。
  但是原因不是出自於曉惠告訴我父母空難的事實。

  我還記得那天在後台選手準備室時,秀玉老師在陪我聊天,舒緩我即將上台的緊張情緒。
  而曉惠突然進來,一把眼淚一把鼻涕地告訴我,爸爸媽媽搭來華沙的飛機發生了空難。
  我也記得我腦袋一片空白地走上台,試著回想那練習不下三百遍的小星星變奏曲裡面的任何一個音符。
  當然,我也記得我在舞台上,輕輕地彈奏著鋼琴,下的力道越輕,內心對於鋼琴所生的恨意越深。

  剛學鋼琴時,我是那麼喜歡這可以產生水晶般音色的樂器。
  十歲開始比賽時,我用鋼琴結交了鈴亞這個朋友,也開始了在鋼琴的路途上有了些目標。
  國中時,曉惠與爸爸媽媽的爭吵不斷,家裡面的氣氛相當糟糕。我想藉由鋼琴讓父母知道,我一直努力練琴,是因為我是為了曉惠的份一起努力,是因為我由衷希望家裡的氣氛能夠和諧。
  高中時,家裡面的氣氛變得和諧了,大概是因為父母與曉惠之間已經抓到了一個可以彼此溝通的平衡點了。

  好不容易和諧了。
  卻因為我的關係,在來華沙的空中遇難了。
  全是鋼琴的錯。

  如果沒有鋼琴,或許家裡面會多了些和諧,因為我跟曉惠都不再接觸樂器了。
  如果沒有鋼琴,也許家裡面依舊爭吵著,但是我不會永遠失去爸爸媽媽。
  全是鋼琴的錯。

  我想,我永遠都會記得。
  我在舞台上彈著、彈著,手慢慢地變得緊繃,手指變得僵硬,像抽筋了一般。
  不彈了,比賽結束了,現在讓演奏中斷、棄權了也沒關係了,一切都結束了。
  我還記得當我在舞台上失控著,用握緊的雙拳捶打著琴鍵時,評審站了起來用著我聽不懂的俄文罵我。
  當我被保全請回後台後,秀玉老師、曉惠以及鈴亞,用著最陌生的眼神看著我。

  因為那時的我,已經不再是她們認識的蘇辰光了。

  「所以,我相信看到你回來彈琴最開心的人,一定就是曉惠小姐了。」賴家瑩戳了戳我的手腕後說:「不要發呆。」
  「我才沒有發呆,只是在想事情。」我淺淺地笑了一下。

  曉惠有多麼開心,我怎麼會不知道呢。
  她可是我唯一的姊姊,而且還是龍鳳胎姊姊。

  「我還以為我回來彈琴最開心的人會是妳呢。」我說。
  「我是很開心沒錯啦,可是我想我的開心還比不上曉惠小姐。」賴家瑩邊說邊拿起一個櫻桃吃。
  「也是啦。」我失笑著。
  「那你跟范小姐的四手聯彈怎麼樣?有沒有滿堂喝采啊?」
  「是啊,真的是滿堂喝采。」我點點頭說:「妳沒來看真的很可惜,秀玉老師跟曉惠都說非常精彩。」
  「是哦~」賴家瑩的表情有點沮喪。
  「連小楓那臭小子都說超厲害。」我笑了笑說:「鈴亞也認為這一次的四手聯彈,已經證明了我的確有參加華沙蕭邦國際鋼琴比賽的水準了。」
  「嘖嘖,你這樣子一直誘惑我對嗎!我就沒看到嘛!齁!好想看哦~」賴家瑩瞇著眼睛瞪著我說。
  「下次妳要聽,我再彈給妳聽嘛。」我笑了笑後說:「只是鈴亞那邊我就不確定了,也許這是我跟她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的四手聯彈也說不定。」
  「為什麼可能是最後一次?」賴家瑩想了一下後用著古怪的表情說:「你該不會在練習的時候對人家做了些什麼吧?」
  「才不是。」我無奈地澄清說:「因為我跟鈴亞兩個人的個人特色都很明顯,所以其實我們兩個一起四手聯彈,在練習的時候是非常、非常累人的。」
  「不過下次看到你在舞台上彈琴,會是什麼時候啊?」賴家瑩問。
  「半年後,也就是明年的華沙蕭邦鋼琴比賽。」我想了想後說:「但是還是要先比過四個月後的預賽,才可以站上半年後的決賽舞台。」
  「這~麼久啊?」賴家瑩的表情有點無奈。
  「是啊,剩下這半年,我要努力練琴。」我想了一下後說:「我要把我過去該拿回來的一次拿回來。」
  「這麼有志氣啊?」賴家瑩看到我的反應後笑著說。
  「是啊。」我莞爾補充:「因為我在四手聯彈的時候,終於想通了。」
  「嗯?」
  「一直以來,我都不是一個人。」我說。
  「每個人一直以來都不是一個人啊,畢竟人類是群居的動物嘛!」賴家瑩指了指我的左胸口後說:「只要仔細點,就會發現在內心的最深處,一直以來都會有些人住在裡面啊。」
  「是齁。」我失笑,她總是喜歡說著一些大道理。
  「而且啊,我覺得你一直以來都很喜歡鋼琴哦。」賴家瑩笑著說。
  「嗯?」
  「因為啊,當我看到你在彈琴的時候,比平常的時候更顯得開心哦!」賴家瑩豎起了大拇指。
  「是哦。」我笑了出來。

  也許就是因為我很喜歡鋼琴,而鋼琴也是一直以來,我最親密的樂器。
  所以當我遇到困難時,我可以把希望與心思全部放在鋼琴上。
  所以當父母遇難時,我也可以任性地把過錯都怪罪到鋼琴上。
  鋼琴以某方面就像是父母一樣,總是無怨悔地包容著我的任性。

  病房的門被打開,走了進來的不是護士,而是一對中年夫婦。
  我想,應該是賴家瑩的爸爸媽媽吧?

  「爸!媽!」賴家瑩跟他們打了招呼,看來我猜得沒錯。
  「嗯…這位先生是?」賴家瑩的媽媽指著我問。
  「他是蘇辰光先生哦,最近復出琴壇的鋼琴師。」賴家瑩說。
  「哦,我知道你。」賴家瑩的爸爸拍了拍我的肩膀。

  嗯,這兩掌有點殺氣。

  「叔叔、阿姨好。」我站了起來,對著賴家瑩的爸爸媽媽點點頭,有點不自在,我一直以來都不是很善於跟朋友的爸媽打交道。
  「聽說今天范鈴亞小姐的演奏會你還去當來賓呢。」賴家瑩的爸爸笑著說。

  他的笑容讓我有點畏懼,沒來由的。
  我想,當初曉惠的男朋友遇到爸爸時大概也是這種感覺。

  「是啊,畢竟是認識很久的朋友呢,她一知道我又再度彈起鋼琴便立刻邀約我去當四手聯彈的特別嘉賓。」我微微點頭。
  「嘖嘖,男人不可以這麼花心。」賴家瑩的爸爸看著我,微微地搖搖頭。
  「啊?」我納悶著賴家瑩的爸爸為什麼會有這種反應。
  「唉唷,你不要嚇到人,這樣不禮貌。」賴家瑩的媽媽走了過來,把賴家瑩的爸爸稍微往後拉後站到我面前說:「辰光,范鈴亞小姐跟我們家瑩你比較喜歡哪一個?」
  「啊?」賴媽媽的反應讓我更納悶了,還夾帶著一些訝異。
  「媽媽,不要亂說話啦。」賴家瑩笑了出來。
  「你知道嗎?我女兒以前高中時對你多瘋狂啊。」賴家瑩的爸爸想了一下後說:「她第一次聽完你的演奏後,本來都聽什麼偶像團體的音樂的,居然改聽起鋼琴演奏曲了。」
  「家瑩的這個改變讓她爸爸很吃醋呢!」賴家瑩的媽媽笑著說。
  「…真是抱歉。」我微微鞠躬,汗顏。
  「就連你後來不彈琴了,她也改不掉聽鋼琴演奏曲的習慣呢。」賴家瑩的爸爸說。
  「…那真是更抱歉了。」我再度微微鞠躬。

  然後眼角瞄到在病床上的賴家瑩。
  她正吃著櫻桃,事不關己地偷笑著。

  「聽說後來你去混黑社會?」賴家瑩的爸爸挑眉看著我。
  「…」我正在想該用什麼理由搪塞過去。
  「唉唷,年輕人偶爾都會走偏嘛!你看人家現在也是走回來啦!」賴家瑩的媽媽幫忙打圓場。
  「孩子。」賴家瑩的爸爸突然把手放在我肩膀上,害我抖了一下,賴家瑩還笑出聲來。
  「叔叔,請問有什麼事?」我戰戰兢兢地回應。
  「你不適合混黑社會,你太溫柔了,還好你想開了。」賴家瑩的爸爸一臉嚴肅地豎起大拇指。

  這叫我該怎麼回應他?
  我也該一臉嚴肅地說沒錯嗎?

  「聽說你明年要參加世界級的鋼琴比賽?」賴家瑩的媽媽問。
  「痾,是啊。」我點點頭。
  「要加油哦!」賴家瑩的媽媽淺淺一笑。
  「好好加油。」賴家瑩的爸爸在我肩膀上的手又突然拍了兩下,害我又抖了一下。
  「嗯好,那個…叔叔阿姨,我差不多要先走了,剛準備完表演,先回去休息。」我對著賴家瑩的爸爸媽媽微微點頭。

  然後看著病床上的賴家瑩。
  她還在竊笑著,真是的。
  其實今天的表演可以那麼順利,有一大半的功勞都是她的,本來想跟她好好說聲謝謝的。
  看來這聲謝謝,就先擱著一陣子吧。

  「我送你去停車場吧。」賴家瑩的爸爸手又在我肩膀上拍了兩下。
  「痾,叔叔不用啦。」我微微點頭,每次遇到朋友的家長時,都會讓我感有點可怕。
  「我送你去。」賴家瑩的爸爸沒有再度拍肩,而是盯著我瞧。
  「嗯好,謝謝叔叔。」我戰戰兢兢地轉向賴家瑩跟她媽媽說:「阿姨再見!賴家瑩再見。」

  在走到醫院地下室的停車場時,不論是在醫院的走廊上,還是電梯裡面,我跟賴家瑩的爸爸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
  其實我真的是很不擅長跟朋友的家長打交道啊…不管是在練琴上遇到的瓶頸,還是比賽時所遇到的趣事,其實這些都是我在瞬間壓榨腦細胞想出來的話題。
  不然完全不說話,感覺實在是太乾太沒禮貌了。

  「家瑩她啊,一直以來都很希望你回去彈琴呢。」賴家瑩的爸爸突然主動開口。
  「嗯?」對於賴爸爸突然主動地開口,我有點訝異。
  「還記得她聽你彈琴的那半年,你那時候參加了比賽,她還會拉著我們一起去呢。」賴家瑩的爸爸像是在回想什麼。
  「這樣啊…」我也試著回想著。

  賴家瑩第一次聽到我彈琴,沒意外是在她高一、我高三時,那是在他們新生剛入學沒多久時,學校所辦得學校三年級音樂班的校內演奏會。
  那時候我的琴藝是在我三下不再彈琴前的巔峰時期,所以其實那時候我是負責壓軸演奏。
  畢竟,在同年級層的學生裡面,我在當時音樂班裡面是最有名氣的一位。

  「每次聽完你的演出,她都會很興奮地跟我們討論哪一小節的音特別的亮眼,哪一小節聽起來讓她感動地想哭。」賴家瑩的爸爸好像回想起什麼很美好的事情。
  「對我這個當爸爸的而言,她啊,搞不好真的是這個世界上,最喜歡你彈琴的人了。」賴家瑩的爸爸拍了拍我的肩膀,笑著說:「能夠看到你本人,真的是太好了呢!是個溫柔的好孩子呢。」

  剛剛拍在我肩膀上的那兩掌,十足溫暖。

  告別了賴家瑩的爸爸,回到了家。
  又一封信件,來自於華沙蕭邦國際鋼琴比賽的信件。
  內容是一些參賽的證明、選手名單以及選手的相關文件。

  選手名單裡面,有幾個孰悉的好手、也有一些似乎是年輕輩興起的新秀。
  那些熟悉的好手裡面,毋庸置疑地有鈴亞。
  還有王大中,中國籍的頂尖鋼琴家,上次華沙蕭邦國際鋼琴比賽的亞軍。
  冠軍這次已經超出了參賽年齡,所以上次的冠軍這次並無法參加比賽。

  還真是勁敵十足呢。
  打開文件,還有選手的出賽順序。
  鈴亞是第二個出場的選手,還不錯。
  王大中是倒數第二個出場的選手,滿適合他這個上屆亞軍的,畢竟以某方面來看,他是最有冠軍相的。


  而我呢,又是該死的壓軸。

 

arrow
arrow
    全站熱搜
    創作者介紹
    創作者 ash 的頭像
    ash

    MY LONELY TOWN

    ash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