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離預賽大概還有一個月。
距離出發到波蘭比預賽,大概還有兩個禮拜。
因為我假若要出國比賽,向來都會在比賽的國家住上一個禮拜,用來改善時差跟水土不服的問題,由於地點又是在歐洲,所以會在比賽前兩個禮拜左右就先出國了。
時間是晚上六點多,地點在醫院。
同樣的醫院,同樣的病房。
病房裡面只有賴家瑩一個人,一樣躺在病床上、吊著點滴。
「哈哈,抱歉啦,我又住院了。」賴家瑩聳聳肩。
「幹嘛道歉啦,笨蛋。」我拉了椅子,坐了下來。
「練琴練得如何?」不等我開口,賴家瑩問。
「還可以,狀況還不錯。」我打開櫻桃的盒子後放在病床旁邊的小櫃子上後說:「秀玉老師覺得我已經比七年前的狀況還好了,她認為有機會可以跟綠川花比拚冠軍資格。」
「這麼厲害?」賴家瑩拿了顆櫻桃送到嘴裡面後說。
「還可以啦。」我笑了笑後說:「有機會比拚跟贏過綠川花,是兩個完全不一樣的事情啊。」
「這麼說也是。」賴家瑩看著我說。
「怎麼了?」我看著她一直盯著我看後問。
「走,帶我去一個地方。」賴家瑩笑得燦爛地說。
「去哪?而且妳現在不是住院嗎?怎麼可以亂跑?」我說。
「嘻嘻,只是吊點滴而已,為什麼不能亂跑。」賴家瑩笑嘻嘻地說,然後把手上的點滴拔掉。
「妳這是在幹嘛?」我很驚訝。
可是又好像不是那麼驚訝。
畢竟,她是賴家瑩嘛。
「你去拿輪椅過來,我現在腳有點無力,你推我去停車場。」賴家瑩指著放在角落的輪椅。
「等等,妳太胡來了吧!」
「唉唷,是不是男人啊!這麼婆婆媽媽。」賴家瑩皺起眉頭後說:「不然等一下護士小姐進來,我可要說點滴是你拔掉的哦!」
「妳…」我深吸一口氣。
我走到角落,將輪椅攤開來,默許著護士小姐不要進來。
然後將輪椅推到病床邊,抱起賴家瑩,默許著護士小姐不要進來。
將賴家瑩推出了病房時,也一樣默許著護士小姐不要進來。
不然如果依照賴家瑩預備給護士小姐們的說詞,我就要變成綁架病人的死變態了。
「所以呢?我們要去哪?」等電梯時,我問賴家瑩。
「現在是幾點?」賴家瑩問。
「大概快七點吧。」我看了錶之後說:「六點五十五左右。」
「那時間剛好。」賴家瑩笑了出來。
「嗯?」我看著賴家瑩,雖然我覺得她好像越來越虛弱了,但是心情好像還不錯。
「我們去南投吧。」賴家瑩說。
「啊?」
「先去南投一中裡面晃晃吧,我想回去看看,好久沒回去了。」
「晚上有開放嗎?」我苦笑。
「我猜有。」賴家瑩左手伸出食指與中指,笑著說:「不然剪刀石頭布?」
大概一個小時左右的車程,時間接近八點。
我們從台中的醫院來到了南投一中,我跟賴家瑩的母校。
很幸運的,警衛先生看著我推著輪椅上的賴家瑩後,二話不說就放我們進去了,只是由於教學大樓樓梯的鐵門已經拉了起來,所以上不去。
雖然有些許燈光,但是夜間的學校還是很可怕,尤其是在沒有走廊燈光的教學區。
「你以前晚上有在學校裡面走來走去過嗎?」賴家瑩問。
「沒有,我不住校。」我說。
以前班上的同學很多人都是住校,所以多少有聽聞過他們晚上在學校時,自己嚇自己的事蹟。
也許就是因為沒有住校,所以在賴家瑩口中,我高中時好像很受女生歡迎,但是其實我在高中的時候並沒什麼朋友,畢竟連在教室裡好好上課都鮮少了,都待在音樂大樓裡面練琴居多。
不過也虧那陣子的死命練琴,讓我的基礎打得更紮實,所以才有辦法在這麼短的時間內把荒廢七年的琴藝與手感找回來吧?
「在想什麼?」賴家瑩問。
「沒什麼,在想以前一些事情而已。」我說,腦海裡面浮現了許多過去為了比賽、表演努力練琴的畫面。
「是哦,肯定不是什麼好事。」賴家瑩笑著說。
「我高中很乖的。」
「是齁。」賴家瑩哼哼兩聲。
走在教學區的一樓走廊上,很安靜。
這是以前的我從來都不知道的景色,縱使是過去幾乎天天都要來報到的學校。
教學區到底了,要再走下去,就要先回到馬路上,往上走會到達活動中心跟音樂大樓。
「還要再上去嗎?」我問。
「嗯,好哇。」賴家瑩想了一下說:「我也想去看看當初我第一次見到你的地方,還是你累了?」
「不會累,走吧。」我笑了笑,推著輪椅。
也許是我的錯覺,現在的賴家瑩一點都不重。
我不是說她本來比較胖的意思,她本來的身材就很好了,算很瘦的女生了。
雖然在過去完全沒有抱起過她,但是現在坐在輪椅上的她,感覺更消瘦了。
我將賴家瑩推著到了音樂大樓後,便把她抱到音樂大樓外的階梯上,兩人一起坐了下來。
「妳怎麼了?若有所思的樣子?」我看著賴家瑩的眉頭皺在一起後問。
「不,沒什麼。」賴家瑩聳聳肩後說:「我只是還有別的地方想去。」
「想去哪?」我問。
「可是那個地方汽車有點難走。」賴家瑩嘴巴鼓鼓的,好像很猶豫。
「沒關係啦,想去就走吧。」我笑笑。
大約半小時的車程,來到南投的景觀景點_猴探井附近。
經過了大馬路,經過了鄉野小路,經過了還有小石子的坡道。
來到了一個,完全沒有路燈,只有一個瞭望台的地方。
抬頭一看,是點點星光。
往下一望,是大片夜景。
由於這裡剛好是山的集風處,所以吹進來的風很大,但是很舒服。
因為平台有階梯,所以我先讓賴家瑩坐在輪椅上後,連著輪椅一起抱到平台上去。
「這裡是哪裡呀?」我說。
「賞鷹平台啊。」賴家瑩回答得理所當然。
「妳怎麼會知道這個地方?」我問,因為這個地方很隱密,要知道這地方實在是不簡單。
「因為我厲害啊。」賴家瑩聳聳肩。
「對了,妳的身體…」
「你比賽準備得怎麼樣了?」我準備開口時,賴家瑩打斷了我的話。
我看了她一眼,發現她也看著我。
目光清澈,目不轉睛地看著我。
也許有些事情,現在知道並不是什麼好事吧。
「還可以,只是會有點緊張。」我失笑,點點頭。
「加油囉。」賴家瑩看著夜景,臉上漾起了淺淺的笑靨。
「…」我沒有接話,只是看著她。
「你知道從這裡看下去的夜景是哪裡嗎?」賴家瑩問。
「彰化吧?」我說,指著山的另一邊說:「猴探井那邊看得就是彰化啊,沒意外是一樣的風景吧。」
「哦?你去過猴探井?」賴家瑩有點訝異。
「小時候爸爸媽媽有帶我跟曉惠來過。」
「是哦。」
「嗯嗯。」
「站在南投,看得卻是彰化的夜景。」賴家瑩帶著淺淺的笑容看著我。
「…」
「很多事情都一樣,換個角度,景色就不同了呢。」賴家瑩指著我的鼻子,幽幽地說道。
*** ***
距離蕭邦國際鋼琴比賽的決賽只剩下不到兩個禮拜的時間。
時間上來說,已經差不多是要準備出國了。
由於詩吟剛好放寒假,於是便跟著我與秀玉老師準備一起出國,準備這盛大的比賽。
「做好準備了嗎?」秀玉老師問。
「當然。」我想了一下後笑著說:「沒做好準備,也是要出國應戰啊。」
「哥哥跟范鈴亞小姐都進了決賽,真是好事情。」詩吟笑著說。
「這可不是什麼好事,畢竟這樣子多了一個孰悉的朋友當對手啊。」我說。
「可是你最應該擔心的對手應該不是她吧?」秀玉老師提醒著。
「是啊,當然不是她。」我失笑。
最應該擔心的對手,既不是鈴亞,也不是王大中,更不是綠川花。
而是我自己,如果自己這一關過不去,不管前方還有什麼樣的人等著我,都絕對走不到那一步的。
「嗯…哥哥,你不去跟家瑩姊姊道別嗎?順便給她加油打氣一下。」詩吟問。
「嗯,我正要去,妳們等我一下。」我笑了笑說。
到了醫院後,在病房外深呼吸著。
吸入了滿滿的勇氣後,打開了病房的房門。
「哦?你來啦。」本來在翻著書的賴家瑩看到我後,把書闔了起來。
「是啊。」我看著她苦笑。
「我還以為你這個無情鬼不打算來跟我道別了呢。」賴家瑩說。
「怎麼會呢。」我笑了出來,從包包裡面拿了一瓶柳橙汁,插了吸管後給她。
「好快哦,我們認識已經半年多了。」賴家瑩接過柳橙汁後說。
「是啊,七、八個月左右吧。」我說。
「你也從不彈琴變得開始會彈琴了,甚至開始比賽了。」賴家瑩說。
「嗯。」
「會緊張嗎?」賴家瑩緩緩地喝著柳橙汁說。
「還好,沒有預賽那麼緊張了。」我笑著說。
「…」
「…」
突然地,我們兩個人都不說話。
沒有尷尬,反而比較像是兩個人都在享受這瞬間寧靜的片刻。
因為也許,從華沙回來之後,這片刻會變得難能而可貴。
「我已經決定要動手術囉。」賴家瑩說。
「嗯?」我有點訝異。
大概是在預賽前幾個月開始,賴家瑩已經開始無法行走的時候吧。
我就已經知道她的身體狀況其實沒有很好,但是每次我想詢問攸關她身體狀況的事情時,她總是刻意地迴避掉。
這是她第一次跟我提起,跟她身體健康有關的事情。
「醫生說成功率不高呢。」賴家瑩看著我苦笑。
「一定會成功的。」我雙手手指緊扣著說:「畢竟妳都可以讓一個完全放棄鋼琴的人回到鋼琴身邊,所以手術一定也會成功的。」
「希望囉,畢竟我很希望可以看到你在舞台上的演奏會呢。」賴家瑩想了一下後說:「還有在坪林公園的廣場上彈琴、在一中街的水利大樓前彈琴、在猴探井那個賞鷹平台彈琴。」
「太貪心囉。」我笑著說。
「我就是想看嘛!」賴家瑩嘟著嘴說。
「好啦,等我比賽回來,我就彈給妳聽、彈給妳看。」
「說好囉,說謊的人是猩猩。」賴家瑩的手指輕輕地點了我的鼻子一下。
「為什麼是猩猩啦!人家不是都說是小狗嗎?」我笑了出來。
「因為你喜歡小狗啊。」賴家瑩想了一下後說:「而且我現在也覺得小狗滿可愛的,所以就挑個我不喜歡的猩猩囉。」
「好啦,反正我才不會說謊。」我笑了笑說。
「嗯,我相信你哦。」賴家瑩笑著說。
「等我比賽完,回來辦演奏會,妳再來聽。」我看著賴家瑩說。
「等你拿冠軍,回來辦演奏會,我再去聽。」賴家瑩稍微改了一下我所說的話後,調皮地笑著。
「拿冠軍不是那麼簡單的事情啊。」我苦笑。
「太簡單的話就沒意義囉。」賴家瑩指著我的鼻子說。
「好啦,我答應妳。」我伸出小姆指。
「打勾勾?好老套哦!」賴家瑩看到我的舉動,笑了出來,但還是把纖細的手指勾了上來。
「時間差不多了,秀玉老師她們還在等我準備去機場。」我站了起來後說。
「嗯,比賽要加油哦。」賴家瑩說,柔柔地微笑在臉上漾著。
「手術一定要成功哦。」我笑著說。
「欸,等等。」正當我要走出病房時,賴家瑩叫住了我。
「要KISS GOODBYE一下嗎?」賴家瑩眼睛眨了眨後問。
「等我拿冠軍,回來再吻吧。」我看著她,失笑。
「好哦,沒拿到冠軍就不算數囉。」賴家瑩指著我的鼻子後說:「我會等你欠的這個吻。」
「像睡美人等王子那樣?」我笑著說。
「你才不是王子呢!」賴家瑩白了我一眼,讓我有點小失望。
「你啊,是我心目中最棒的鋼琴手。」
留言列表